《唯佛與佛》 永平道元禪師
佛法者,非人之可知。是故,昔來無以凡夫悟佛法,無以二乘究佛法。獨為佛所悟故,云“唯佛與佛,乃能究盡。”究悟佛法時,我等未嘗思悟為如斯。縱有覺悟,然無如其所思之悟,悟亦非如其所思。恁麽,則日常之思者,不足可用也。悟了,則不覺以何故而悟。以此可省知,悟以前之種種思者,與悟無用也。以前之種種所思無用者,非謂思之實惡,其力不有。從來之所思,本即是悟,然彼時以顛倒故,則思則言無力。思彼無用者,必有所知。所謂恐其不小(曉?)。若以悟前之思為力而悟出,則非有用之悟。不以悟前為力,遙超而來故,所謂悟者,偏以悟之力所助也。可知迷者無,亦可知悟者無。
佛法,是非人可慮知的。所以,昔來無以凡夫悟佛法,無以二乘窮究佛法。唯獨為佛所悟,故說是『唯佛與佛,乃能究盡。』究悟佛法時,我等未嘗想像悟是為如此。縱有覺悟,然無如其所想像的悟,悟亦非如其所想像的。恁麽,則日常的想像,是不足可用。悟了,則不覺以何故而悟(這裡道元禪師認為『悟』是緣起法時的恁麼)。以此可省知,悟以前的種種想像,是與悟無用。以前所想像的種種無用,不是說思(指緣起的念)的不好,只是其不有力用。從來的所思(指緣起的念),本即是悟(是法的體用一如一元性),然彼時以顛倒故(即落入二元性的能所顛倒,下段有解釋),則念頭則言說無力用。想像念無用的,必定有所知。所謂恐怕是對這緣起念的不明曉(指落於無明)。若以悟前的思為力而悟出,則是非有用的悟。不以悟前為力,遙超而來故(這裡道元禪師似乎是要區分思考的演譯法與歸納法),所謂悟,是偏以悟的力所助。可知迷者無,亦可知悟者無。(這裡道元禪師所謂『思』,不是唯識中第六意識的遍行心所法,是指識心緣起的『念』法。一一『念』法的緣起都是一元性的心法一如、體用一如,故本即是悟,是緣起法的恁麼。但落在第六意識名相分別的思考歸納法,是否是像恁麼的作用,而可稱為悟,就有待商榷。)
(成就)無上菩提人時,謂之佛。佛在無上菩提時,謂之無上菩提。在此道時之面目,不知者,當愚矣!謂彼面目者,不污染也。謂不污染者,無趨向,無取捨也;亦非強趨向,亦非裝樣。確有不趨向、無取捨之不污染也。譬喻逢人時,乃思其面目如何;譬喻花月,今見其光色,即耳目一新。當知春但以渾春之心,秋亦以全秋之美惡,別無可逃;以為非我,則遂為我。此春秋之聲,不論是我或非我,試當省察!非如我所測,亦非在我思。其心者,當不在今之四大五蘊、眾我及我,亦不可求為誰。是故,花月所催之心色,雖當非我,而又思之為我。思非我為我。概之,當是背之形色,若照見不為彼形色所染時,則自顯道中之行履,是本來面目也。
成就無上菩提人(即佛性與識性一如)時,稱為佛。佛在無上菩提時,稱為無上菩提。在此證道時的面目,不知道的,當是愚矣!說彼面目,是不污染(指一元性)。所謂不污染,是無趨向,是無取捨;亦非強趨向,亦非裝樣。是確有不趨向、無取捨的不污染。譬如逢人時,乃思其面目如何(也就是說:看人臉時緣起的念頭,先是五官的差別相,這是一元性的;但接著第六意識的心、心所法的能所分別運作,才落入了二元性);譬如花月,今見其光色,即耳目一新。當知春但以渾春的心,秋亦以全秋的美惡,別無可逃;以為非我,則遂為我(這是指緣起法時的一元性,是全然的、無我我所的)。此春秋的聲,不論是我或非我,試當省察!非如我所測,亦非在我思(即不在第六意識能所分別)。其心(指佛性的恁麼緣起功德力),是當不在今的四大五蘊、眾我及我,亦不可求為誰。所以,花月所催的心色(性相一如法),雖當非我,而又思以為我。思非我為我。總之,當是顛倒的形色(運作),若照見不為彼二元的顛倒形色所染時,則自顯佛道中一元性的行履,即是緣起法『思』、『念』的本來面目。
古人曰:“盡大地是自己法身,而不應為法身所障。若為法身所障,則不能轉身。當有出身之道,如何是諸人出身之道?若不云出身之道者,則法身之命忽絕,當沉苦海。若如是問之,如何道哉?曰:‘當令法身活,又不沉苦海。’”是時,當道:“盡大地是自己法身也”。
古人說:「盡大地是自己法身,而不應為法身所障(即執著緣起法為實有、我有)。若為法身所障,則不能轉身。當有出身(處一元性的緣起法)的道途,如何是諸人出身的道途?若不說出身的道途,則法身之命忽絕,當沉苦海。若如是問之,如何回答呢?即是說:『當令法身活,又不沉苦海。』」是時,當回答:「盡大地是自己法身。」
若是此道理,能道盡大地是自己之法身則道。又,不能道時,則全不道;心中當領會:不道不道。 古佛有能道之事。有能于死中活者,又有能于活中死者。有能死常能死者,有能活常能活者。此非人之強為,法爾如是也。
所以,佛轉法輪時,有如是之光,有如是之聲。當知現身度生者亦然。謂之無生知見。
若是此道理,能回答盡大地是自己的法身則是在佛道。又,不能回答時,則全不回答;且心中當領會:不道不道。 古佛有能說的事。有能於死中活的,又有能於活中死的。有能死(指緣起法,即色)常能死的,有能活(指真如法,即空)常能活的(《黃龍死心語錄》『死中有活。活中有死。死中恒死。活中恒活。』)。此非人的強為,是緣起法的法爾如是。 所以,佛轉法輪時,有如是的光,有如是的聲。當知現身度生者亦然。是稱為無生知見(即是說,緣起法是『死中有活。活中有死』)。
謂現身度生者,即度身現身也。向度而不求現,見現而莫怪度。當知、當說、當證佛法於此度中已究盡。即聞即說,現身皆如度也。此亦是現身度生之為其然也。以證此旨故,佛從得道之朝,涅槃之夕,亦道未曾說一字,亦道語言自在。
所謂現身度生,即是度身現身(一元性的緣起法就是有時界一體)。向度(指依真如法恁麼緣起)而不求現(法的現成公案),見現而莫怪度。當知、當說、當證佛法於此度中已究盡。即聞即說,即是(性相一如的)現身皆如度。此亦是現身度生的就是如此。因證此旨,故佛從得道之朝,涅槃之夕,亦可說是未曾說一字,亦可說是語言自在。
古佛云:“盡大地是真實人體,盡大地是解脫門,盡大地是毗盧一隻眼,盡大地是自己之法身。” 所言之意,謂真實者,即真實之身也。當知盡大地非是假我,真實之體也。若有人問:“為何日常不知?”當道:“將盡大地是真實人體之問還我來!”又當道:“盡大地是真實人體,如是知!”
古佛說:「盡大地是真實人體,盡大地是解脫門,盡大地是毗盧一隻眼,盡大地是自己的法身。」(《宏智頌古》七十九、《聯燈會要》卷六) 所說的意思,所謂真實,即是真實之身(指依真如法緣起的)。當知盡大地非是假我,是真實之體。若有人問:「為何日常不覺知道?」當說:「將盡大地是真實人體的『問』還我來!」(即是說:這『問』的功德就是盡大地的真實人體的體用,當下即是。既然能有此『問』的體用,還在猶疑則還我這『問』的體用來),又當說:「盡大地是真實人體,如是知!」
又,謂“盡大地是解脫門”者,即不為何物所拘纏,故得其名也。盡大地之言,于時于歲,于心于言,皆感親切,無有間隙而親密也。無限無際,當云盡大地也。覓求入此解脫門,或覓求出之,又不得也。為何如是?須反省發問!欲尋無有處,當不可得也。
又,所謂『盡大地是解脫門』,即是說不為何物所拘纏,故得其名。盡大地的說法,於時於歲,於心於言,皆感親切,是無有間隙而親密(是一元性的特質)。無限無際,當說是盡大地。覓求入此解脫門,或覓求出之,是又不可得。為何如是?須反省發問!欲尋無有處,當然是不可得。(無門,即是指這緣起的一元性,是無法用能所二元的運作方式而得入的)
又,謂“盡大地是毗盧一隻眼”者,雖言佛是一隻眼,然莫以為必同人眼。人雖有兩目,然言眼時,則但言人眼,不言二或三。學教者,曰佛眼,曰法眼,曰天眼等,不曾學目也。以為目者,可謂無賴!今須但聞佛眼一只是盡大地。佛有千眼,有萬眼,今盡大地且為其中之一也。亦不妨謂如此數多中之一。又,知佛眼但一隻亦非錯。眼可有種種,有三眼者,有千眼者,有云八萬四千眼者。聞眼有如此,不應驚奇。
又,所謂『盡大地是毗盧一隻眼』,雖說佛是一隻眼,然莫以為必同人眼。人雖有兩目,然稱眼時,則但是說人眼,不言二或三眼。學經教的,稱佛眼,稱法眼,稱天眼等,不曾學佛法中的眼為目。把佛法中的眼認為目的,可說是無賴!今須但聞佛眼一只是盡大地。佛有千眼,有萬眼,今盡大地且是為其中之一。亦不妨說是如此數多中之一。又,知佛眼但一隻亦非錯。眼可有種種,有三眼的,有千眼的,有說八萬四千眼的。聽聞眼有如此,不應驚奇。
又當聞“盡大地是自己法身。”求知自己,是生者必有之心也。然則,稀有見知真實自己者也,唯佛一人知之,其他之外道等,亂以非有之物為我。佛所云自己者,即盡大地。所以,知自不知自,盡大地皆無非自己。此時之言,當留讓彼時之人。
又當聽聞『盡大地是自己法身』。求知自己,是生者必有的心。然而,是稀有見知真實自己的,唯佛一人知道,其他的外道等,亂以非有之物為我。佛所說的自己,即是盡大地。所以,知自不知自,盡大地皆無非自己。此時之言,當留讓彼時證法的人。
昔有僧問古德:“百千萬境一時來時如何?” 古德云:“莫管他。” 其意者,不管來事如何,全在不動。當下即是佛法,無境也。不得以此言是炳誡,當解為諦實。若想管,則不被管也。
昔有僧問古德:「百千萬境一時來時如何?」 古德說:「莫管他。」(《景德傳燈錄》卷十二
寶壽岩沼章) 其意思,是不管來事如何,全在不動。當下即是佛法,是無境(即有境就落入能所的二元性)。不得以此言是炳誡,當解為諦實。因為若想管,則是不被管(即法的緣起是『恁麼』,是業力異熟的功德)。
古佛云:“山河大地與諸人同生,三世之佛與諸人同來。” 然則,一人生後,見山河大地,不見其未生前之山河大地上再添一山河大地。雖如是言之,然亦非謂古言非實。當如何領會?不得領會,又不得放置,故必解之,必問之。既是(古佛)所說之言,則當聞之。聞後又當領會也!
古佛說:「山河大地與諸人同生,三世諸佛與諸人同來。」(《列祖提綱錄》卷十) 然而,一人生後(即異熟轉變所成的有情識),是見生後的山河大地,是不見其未生前的山河大地(即真如法)上,再添一山河大地(即依真如法在緣起山河萬象)。雖如是說,然亦非所謂古言非實。當如何領會?不得領會,又不得放置,故必參解此,必參問此。既是古佛所說的言教,則當聽聞之。聽聞後又當領會!
其領解之法,即由此有生之人尋問此生;謂此生者如何?能究盡其始其終止之人是誰?自己乃不知始不知終而生。其但如不知山河大地之邊際而於此見之,腳踏此處。莫怨山河大地不如生,當明山河大地同等我生。又,三世諸佛已修行、成道、悟了。謂此佛與我等,又如何領解?且先領解佛行。佛行者,與盡大地同行,與盡眾生共行。若不盡一切,則尚非佛行。
其領解的方法,即是由此有生的人(入三界的有情識)尋問此生;所謂此生者是如何?能究盡其始其終止的人是誰?自己乃是不知始不知終而生。其但如不知山河大地的邊際而於此見到,腳踏此處。莫怨山河大地不如生,當究明山河大地同等我生。又,三世諸佛已修行、成道、悟了。所謂此佛與我等,又如何領解?且先領解佛行。佛行(是一元性),是與盡大地同行,是與盡眾生共行。若不盡一切,則尚非佛行。
是故,自發心至得悟,必與盡大地盡眾生,同悟同行也。於此當有懷疑之心,亦似有不知之意;欲明究彼等,則能聞得如此之聲,然不得誤為人用。此于心會,則可知有三世諸佛之發心訣不遺漏我等身心之道理。若疑問之,則已謗三世諸佛也。
所以,自發心至得悟證,必與盡大地盡眾生,是同悟同行。於此當有懷疑的心,亦似有不知的意(即於修證不一如時的二元性);欲明究彼等,則應能聞得如此的聲,然不得誤為人用(即不要落入二元性的能所)。此於心會(佛道的一元性),則可知有三世諸佛的發心決不遺漏我等身心的道理。若疑問此,則是已謗三世諸佛。
試靜思看,我等之身心,當實有與三世諸佛同行之道理,亦當有同發心之道理。返照此身心之先後,則知尋覓之人非我,亦非他,以何滯處而隔三世?然則,此念亦非我。為何當又障三世諸佛之本心處行道時哉?且當名曰:道不在知不知。
試靜思看,我等的身心,當實有與三世諸佛同行的道理,亦當有同發心的道理。返照此身心的先後,則知尋覓的人非我,亦非他,因何滯處而隔三世?然而,此念亦非我。為何當又障三世諸佛的本心處行道時呢?且當名說:道不在知、不知(佛道不在二元性中)。
古人云:“撲落非他物,縱橫不是論;山河及大地,乃全露法王身。” 今人當學昔人之言。既是法王身,所以,領解撲落亦不異此身,是為之法王。其意者,如山之在地,似地之載山。領解時,則不礙未領解時之領解。又,領解亦不破未領解。領解、不領解,恰如春之色、秋之聲。若更不領解,縱放聲說,其聲亦不入耳,耳在聲中游。領解則聲已入耳,三昧當現也。不得以為領解者聲小,不領解者聲大。當知其不在私心,乃法王之如是也。謂法王之身者,其眼亦如身,心亦同身也。心與身,無一毫之隔,當是全露。光明、說法,當知皆如上所言,是法王身也。
古人說:「撲落非他物,縱橫不是論;山河及大地,乃全露法王身。」(《石門林間錄》卷上
興教洪壽章) 今人當學昔人的言教。既是法王身,所以,領解撲落(指六根與所對的六塵)亦不異此身,是法王的作為。其意思,是如山的在地,似地的載山(指緣起法的功德相用)。領解時,則不礙未領解時的領解。又,領解亦不破未領解(即證道是不破未證道,洞山五位的最後一位說『折合還歸炭裡坐』)。領解、不領解,恰如春的色、秋的聲。若更不領解,縱放聲說,其聲亦不入耳,耳在聲中游。領解則聲已入耳,是三昧當現。不得以為領解者聲小,不領解者聲大(即是說,在看到色、聽到聲的當下就已經是領解;落到意識心心所法分別名相、好惡,就是不領解;所以不要誤認意識分別的不領解者聲大)。當知其不在私心(指心所法的俱起分別運作),乃是法王的如是。所謂法王的身,其眼亦如身(一如的法即是心),是心亦同身。心與身,無一毫之隔,當是全露。光明、說法,當知皆如上所說,是法王身。
往昔自有言,曰:非魚不解魚心,非鳥難求鳥跡。 能知此理之人,亦稀矣!但以人不知魚心者,惡知也。真實知者,乃魚與魚必互知其心也。雖不為人知,然思其逆上龍門,則是共知,同心為一也。凌水九浙,心亦相同也。此若非魚,則不知也。
往昔自有言教,說:非魚不解魚心,非鳥難求鳥跡。 能知此理的人,亦是稀矣!但以人不知魚心,是不完善的知。真實知的,乃是魚與魚必互知其心。雖不為人知,然思其逆上龍門,則是共知,是同心為一。凌水九浙,是心亦相同。此若非魚,則是不知。
又,鳥之飛空,其他禽獸則知其足跡、見其足跡而尋覓,此乃夢不曾見也。若不知是如是,則無寄念。然則,鳥能數數看是小鳥幾百千結群而過還是大鳥列對南去北飛之足跡。其不暗于車轍遺路,馬跡見草,鳥見鳥跡也。
又,鳥的飛空,其他禽獸能知其足跡、見其足跡而尋覓的,此乃是夢不曾見。若不知是如是,則是無寄念(究竟空無所寄)。然而,鳥能數數看是小鳥幾百千結群而過還是大鳥列對南去北飛的足跡。這是不暗昧於車轍遺路,馬跡見草,鳥見鳥跡。
此道理,千佛亦有。佛于幾世修行而來,小佛大佛,未入數之佛,皆知也。不是佛之時,全不知也。有人或問:如何不知?以是佛眼能見故,非佛者,則不具佛眼。是佛之數物之數也。若不知,可覓佛之路跡。此路跡若眼能見,當較之于佛之路跡,判是佛否。於如此比較處,則知佛之足跡,知佛足跡之長短、深淺;自己之足跡亦得究明,則得量佛之足跡也。得此足跡,可謂佛法也。
此道理,千佛亦有。佛於幾世修行而來,小佛大佛,未入數的佛,是皆知。不是佛的時節,是全不知。或有人問:如何不知?因是佛眼能見,故非佛者,則不具佛眼。是佛的數物之數。若不知,可覓佛的路跡。此路跡若眼能見,當比較於佛的路跡,判是佛否。於如此比較處,則知佛的足跡,知佛足跡的長短、深淺;自己的足跡亦得究明,則是得量佛的足跡。得此足跡,是可稱是佛法。(依『增壹阿含經』所說:「諸佛皆出人間,終不在天上成佛也」。而這『人間佛教』的論點,正可說明『人』與『佛』是同類,鳥見鳥跡,人應可見佛足跡。這是道元禪師末段的推論依據。)
參考資料:
《正法眼藏》道元著,何燕生譯註,宗教文化出版社,2003年11月。書號:ISBN 7-80123-557-6/B*17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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