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顆明珠》永平道元禪師
娑婆世界大宋國,福州玄砂山院宗一大師,法諱師備,俗姓者,謝也。往昔在家時,喜愛釣魚,常乘舟至南台江,向眾多漁夫學習,有不釣自上金鱗之天性。唐咸通初,忽願出塵,遂棄舟入山。是年三十歲。悟浮世之危艱,知佛道之高貴。遂登雪峰山,參真覺大師,晝夜辦道。或時,欲遍參諸方,遂攜囊出嶺;因腳趾撞石,流血痛楚,忽然猛省曰:“是身非有,痛自何來?”即返雪峰。
雪峰問:“哪個是備頭陀?” 玄砂曰:“終不敢誑於人。”此語,雪峰尤愛之,曰:“誰人不持此語,誰人道得此語?”
雪峰更問:“備頭陀何不遍參去?”師曰:“達摩不來東土,二祖不往西天。”雪峰殊譽之。
娑婆世界的中國(唐末五代梁)時,福州玄砂山院宗一大師,法諱師備,俗姓謝。往昔在家時,喜愛釣魚,常乘舟至南台江,向眾多漁夫學習,有不釣自上金鱗的天性。唐咸通初,忽願出家學佛,遂棄舟入山。是年三十歲。悟浮世的危艱,知佛道的高貴。遂登雪峰山,參真覺大師雪峰和尚,晝夜於佛道下功夫。有一次,想雲遊到處參各方善知識,遂攜囊出嶺;因腳趾撞到石頭,流血痛楚,忽然猛省說:「肉身是虛幻的,痛是來自哪裡?」即刻返回雪峰山。
雪峰問他:「哪個是你的本來面目,『備頭陀』?」 玄砂說:「這『備頭陀』,總是不敢誑語於人。(即『備頭陀』不是本來面目)」這答話,雪峰和尚特別喜愛,說:「哪個人不持用這句話,哪個人能說出本來面目?」
雪峰更問:「備頭陀為何不到處去參訪佛法?」玄砂師說:「佛法這事,達摩不必帶來東土就有,所以二祖也不必前往西天求取。」雪峰特別讚譽。
平素乃漁夫之身,諸多經論,夢也未見,然因其先有不淺之志,故能顯現超然於同參之志氣。雪峰亦知其是出眾之拔類,贊為角立。常著布衣,縫之再縫,從不改換。內著紙衣,亦穿艾草。參雪峰之外,不曾參訪其他知識。然當有嗣彼師之法之力!遂得佛道後,示人曰:“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。”時僧問:“承和尚言‘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’,學人如何會得?”
師曰:“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,用會作麼?”師來日卻問其僧:“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,汝作麼生會?” 僧曰:“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,用會作麼?” 師曰:“知汝向黑山鬼窟裡作活計。”
玄砂和尚以前乃是漁夫的身分,諸多經論,作夢也沒有見過,然而因他先有不淺的志向,故能顯現超然於同參的志氣。雪峰也知道他是出眾的拔類,贊許為卓然特立。常穿著布衣,縫之再縫,從不改換。內著紙衣,亦穿艾草。參雪峰之外,不曾參訪其他善知識。然而應當有嗣承其師雪峰和尚道法的力量!證得佛道後,訓示眾人說:「盡十方世界是佛真如法,是一顆明珠現成。」當時有僧問:「承和尚所說佛法是『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』,後學的人如何學會?」
玄砂祖師說:「『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』的佛法,用「會」(頭腦慮知)作甚麼?」玄砂祖師另日卻問這僧說:「『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』的佛法,你是怎麼產生「會」(指一元性我法一如的證得)?」這僧鸚鵡學語說:「『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』的佛法,用「會」作甚麼?」玄砂祖師說:「早知道你是在黑山鬼窟(頭腦的識心二元性慮知)裡作活計。」
今道取之“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”,始於玄砂有之。其宗旨者,謂十方世界非廣大,非微小,非方圓非中正,非活潑潑,非露迥迥。更非生死去來,故亦是生死去來也。恁麼故,昔日曾此去,而今從此來。究辨之,誰見徹是片片也?誰能檢舉是兀兀也?
今日所說的「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」,是玄砂和尚開始使用形容真如佛性。它的意義是,所謂的佛性真如法明珠,是一元性的盡十方世界,是非廣大,非微小,非方圓非中正,也非緣起法的活潑潑、露迥迥。更非有生死去來,但也現緣起法的生死去來。識心皆依佛性識(即有情白淨識)而有故非生死去來,識心依真如法「恁麼」緣起法相而有生死去來,故是『此有故彼有,此無而彼不變』的生死、來去。因為覺識的「恁麼」(緣起、創造)功德,才會在大千世界表現出『昔日曾此去,而今從此來』。細究辨別,有誰知此是「片片」(一元性的有差別而無分別境)觀呢?是誰能舉發是兀兀的(定,心一境性)呢?
謂“盡十方” 者,逐物為己,逐己為物之未休也。道取情生智隔之為隔,是回頭換面,是展事投機也。以是逐己為物,故是未休之盡十方也。以是機先之道理,故外于機要之管得也。
所謂「盡十方」(一元性運作是無能所的恁麼) ,是無休止的逐物為己(觸目所及皆為我),逐己為物(心物合一)的一元境。情生智隔是因落入識心分別的二元性運作(是有能所的二元性),所以能體取這「隔」(指『離關鍵,入無門』,見《沙門修行次第》篇)的作用,就是回頭換面為識心的一元性運作,這是佛事的展事投機。因這是逐己為物(心法合一)的一元性運作,所以是無休止的盡十方。因這「盡十方」是先於佛事的展機(即「恁麼」是佛向上事),所以也非八識所管得的。
“是一顆珠”者,此雖非名字,然道得是也,有認其為名字者也。一顆珠者,直須萬年也,亙古未了,則亙今到來也。雖身有今,心有今,然是明珠也。非彼此之草木,非乾坤之山河,是明珠也。
所謂「是一顆珠」(佛性真如一元性),這雖不是名字,然而是可以說明的,可認明珠為它的名字。這「一顆珠」,是時間久遠,是連綿古今而未了的。雖然現在是以身、心現成,然而是這明珠的現成。這不是有分別的草木,也非乾坤的山河,這都是明珠所顯的差別相。
“學人如何會得?”此道取,雖與僧之弄業識相似,然大用現,是大軌則也。進之為一尺水。當令其突兀一尺波。所謂一丈珠,一丈明也。
這句話「學人如何會得?」,雖然與這僧人操弄業識(落入識心分別)的說法相似,然而這即是真如大用現成,也是佛法大軌則應用(即這句話就是指:公案現成的法都是有情識依真如緣起而有萬法)。進入的雖是「一尺水」(真如法性)。應當令這突出成「一尺波」(緣起法相)。即所謂一丈的珠子,就有一丈光明。
欲道取所謂之道得,玄砂之道者,即“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,用會作麼?”此道取者,即是佛佛相嗣,祖祖相嗣,亦乃玄砂相嗣玄砂之道得也。若欲回避不嗣,雖非不無回避之處,且可灼然回避,然道取之生者,乃是現前之時節也。
想要說明所謂玄砂所道得的道理,即這句「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,用「會」(頭腦慮知)作甚麼?」這樣的道理,這是佛佛相承嗣,祖祖相承嗣,亦乃是玄砂承嗣玄砂所得的法(即玄砂的佛性識功德,使玄砂的有情識依真如法緣起而成就的)。若想回避不承嗣這樣的說法,雖不是沒有回避的方法,且可清楚明顯的回避(即維摩詰的默然,即不二法門),然而若要用言語說明,時節因緣的現前乃是這句話。
玄砂來日問其僧:“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,汝作麼生會?”此是道取昨日說定法,今日借兩片舌出氣;今日說不定法,推倒昨日點頭笑也。
玄砂來日問這僧說:「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,你是怎麼產生「會」(指一元性證得)的?」這是說明昨日所說的是用「定法」(即這明珠不可識心分別),今日借自己兩片唇舌出氣;今日說的是「不定法」(即這明珠可展現識心分別),雖推倒昨日的說法,但也點頭微笑認可。(即真如佛性非定法、不定法)
僧曰:“盡十方界是一顆明珠,用會作麼?”當云:騎賊馬逐賊。古佛為汝說法,乃異類中行也。且須迴光返照,當有幾枚用會作麼?試道之,或言乳餅七枚,或言菜餅五枚,然則此皆是所謂“湘之南,潭之北”之教行也。
這僧說:「盡十方界是一顆明珠,用「會」(頭腦慮知)作甚麼?」本應當說這是:騎賊馬逐賊(即指能檢點出,是禪師以語言文字接引,使學人落入妄情識見)。古佛祖師為徒僧說法,乃是為佛果位(證得心法一如)以外的眾生。應當姑且想想看,又有幾個佛果位以外的眾生,知道「用會作麼?」(即這句話跟指月的「指」的目的是一樣的)試著說說看,或說乳餅七枚,或說菜餅五枚,然而這些都跟所謂的「湘之南,潭之北」、指月的「指」等的教行目的一樣。
玄砂曰:“知汝向黑山鬼窟裡作活針。”當知日面月面者,往古而不換也。日面與月面共出,月面與月面共出,故“若六月道正是時,不可道我姓熱”也。
玄砂祖師說:「早知道你是在黑山鬼窟(頭腦識心慮知)裡作活計。」應當知道識心的依真如緣起的公案現成是「日面月面」(據說日面佛的壽命是一千八百歲,月面佛的壽命只有一天一夜,這裡指識心依緣的起滅長短時節),這是歷古而不換的。因緣法是法的合和(指八識與六塵的合和),可以是日面與月面共出,可以是月面與月面共出,因緣法雖是合和相,但是「像真如法六月夏天時節,不可說有情識也是熱時節」(即熱是緣起法雖是合和相,但與有情識無關)。
然則,此明珠之有如無始者,無端也。盡十方界,即是一顆明珠也,不言兩顆三顆。全身是一隻正法眼也,全身是真實體也,全身是一句也,全身是光明也,全身是全心也。全身之時,全身之無掛礙,圓陀陀地,轉擼擼也。明珠之功德如是現成,故有今日見色聞聲之觀音彌勒,故有現身說法之古佛新佛。
然而,這明珠(佛性真如)的實有,像是無始,無終。盡十方界,即是全然的(一元性)一顆明珠,不說是兩顆三顆。這真如佛身是全然的一隻正法眼,真如佛身是全然的真實體,真如佛身是全然的一句(相),真如佛身是全然的光明,真如佛身是全然的一心。真如佛身是全然的時間,真如佛身是全然的空間無掛礙,是圓陀陀地靜,也是轉擼擼的動。明珠(佛性真如)的功德是法的現成所依,所以有今日見色聞聲(因緣法相)的觀音、彌勒(指第八識賴耶演化出的前七識),有現身說法(白淨識)的古佛、新佛(眾生識)。
正當恁麽時,或懸於虛空,或縫在衣裡,或收在頷下,或挾在髻中,此等皆是“盡十方界一顆明珠。”當以縫在衣裡為其樣子,不得道取掛於衣外。當以掛於髻中頷下為樣子,不得擬弄於髻表頷表。有醉酒之時節,授珠於親友者。當必授珠於親友,掛珠之時節,必是醉酒也。既是恁麽,皆是盡十方界是一顆明珠也。
正當恁麽(公案現成)一元運作時,明珠或懸於虛空,或縫在衣裡,或收在頷下,或挾在髻中,這些表裡性相皆是「盡十方界一顆明珠」。然應當以縫在衣裡為其樣子,不得說是掛於衣外。當以掛於髻中、頷下為樣子,不得擬弄於髻表、頷表。(即應知佛性真如法雖是表裡性相一體的,但運轉於內的是佛性明珠,表露於外的是緣起法相。)雖有醉酒(迷於識心分別)的時節,展授珠明珠於親友(親密外境的因緣法)。當是落入識心分別,必是授明珠於親密外境的因緣法,所以掛珠的時節,必是醉酒(迷於識心分別)的。既是恁麽(公案現成)一元運作,則是盡十方界是一顆佛性明珠(即緣起萬相皆是性相一如的真如法所顯的)。
然則(珠)轉而不轉,看似換面,然則是明珠也。了知珠乃確乎如此,其即是明珠也。明珠者,如是有聽聞聲色。既得恁麽,則思吾非珠者,然不得疑非珠。思疑、取捨、作用,但且是小量之見也,更但令其相似於小量也。何不愛乎?明珠如此光彩無限也片片條條之彩彩光光者,是盡十方界之功德也,誰能攙奪之?行市無拋磚之人。亦不得於六道因果中勞心於不落有落。不昧本來,頭正尾頭之明珠是其面目也。明珠者,眼睛也。
然而明珠雖轉而不轉,看似換面(即雖緣起法相,但識心是不動),然這就是明珠。了知明珠確實如此特性,這也即是佛性覺識明珠。「佛性覺識明珠」,就像明珠能現萬象,是有聽聞聲色的功德。既然證得恁麽一元運作的佛性明珠,而雖思慮自己非明珠的,誠然不可懷疑非明珠所現。對覺識明珠思疑、取捨、作用,只是小量的見論,更只是使覺識明珠相似於小量而已。何不愛這明珠呢?明珠如此光彩無限、所現片片條條的彩彩光光(指依真如法緣起的萬法),是盡十方界的功德,誰能攙奪呢?行履無法顯示是拋磚引玉(知道覺識功德)的人。也無法於六道因果中費心洞察分別不落、有落因果(因果法則雖是法相的妄有,但仍是覺識明珠的功德)。不愚昧於本來面目(有情覺識),則知全然穩當的明珠就是覺識真如的本來面目。佛性覺識明珠,即是正法眼睛。
然則,我及你,亦不知如何是明珠,如何不是明珠,百思不思者,雖遂結明明之草料,然若依玄砂之法道,而知聞、究盡明珠之身心樣子,則心非是我。又何勞取捨起滅為明珠,非明珠耶?設若勞心取捨,然無非明珠。既非有非明珠之物所起之行之念,唯當黑山鬼窟之進步退步,是一顆明珠也。
然而,我與你,也不知什麼是佛性真如明珠,甚麼不是明珠,雖百思、不思的,雖也結明明的草料(即身心我法的合和相),然若依玄砂的法道,而去參究知聞、究盡佛性真如明珠的身心樣子,就會知道「是心非我」(即了知身心是虛幻的合和相)。又何必執著於起滅為明珠、非明珠呢?縱設勞心取捨,也會知道沒有不是佛性覺識明珠的法相。既沒有不是明珠的物所起的行履、意念,設使唯有落在黑山鬼窟的進步、退步((緣起法的迷悟),也即是一顆佛性真如明珠的現成法相。
參考資料:
《正法眼藏》道元著,何燕生譯註,宗教文化出版社,2003年11月。書號:ISBN
7-80123-557-6/B*17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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